Bom dia meus amigos，
Saudações de Lisboa!
您正在阅读的《壹苇可航》电子报 2025 年第 43 期。
2025 年 11 月 18 日，Cloudflare 因配置更新出错，宕机约 3 小时，完全恢复则更是耗费了近 6 小时。影响了全球范围内超过 750 万家网站和众多主流服务平台，包括 𝕏、ChatGPT、Claude、Spotify、麦当劳官网、金融服务等。
三天后，我的主力笔记工具 Tana 也经历了一次「微型崩溃」，home node 在 backend 被误删，整个 workspace 无法访问。
两次事件，一个在宏观的全球互联网基础设施层面，一个在微观的个人数字工具层面，但它们都暴露了现代数字基础设施的共同本质：一座建在沙子上的宫殿。
这一周里，网上流传着这张极具讽刺意味的图片。那么本期就从这张图片出发，谈谈现代数字文明的核心特征：Vulnerability（脆弱性）。
以下是本期正文。
🔍 Insights
10 月，我的博客因 BearBlog 的自定义域名服务器故障无法访问。我当时用 Cloudflare Workers 实现了自动切换，问题迎刃而解。那一刻我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地发了推文，以为构建了某种韧性。
直到 11 月 18 日 Cloudflare 宕机，我才猛然发现这种韧性的虚假：我的域名托管、DNS 解析、CDN 全都在 Cloudflare。当这个单一节点失效时，我连切换到 Secondary DNS 的入口都被切断了。不是没有备选方案，而是我根本失去了执行备选方案的「支点」。
这揭示了单点故障的本质：不是服务暂停，而是选择权归零。
如果我们将视角拉高，会发现这并非 Cloudflare 的单方过错，而是现代数字基础设施的结构性特征。为了效率，我们选择集中化；为了便利，我们选择标准化；为了降低成本，我们选择依赖少数关键节点。吊诡的是，每个微观选择都是理性的，但所有这些理性叠加在一起，却制造了一个宏观上的极度脆弱系统。
这种脆弱性通常是隐形的。平时系统运转良好，我们就像在畅通无阻的高速公路上飞驰，只有当前方堵塞、又发现没有出口时，才意识到自己困在单行道上。
Tana 的崩溃让我体验了这种脆弱性的个人版本。当 Home node 被后端误删，我的整个工作区瞬间无法访问。数据的物理实体还在，备份也在，但我无法读取。这不是数据丢失的问题，而是访问权限被系统架构剥夺的问题。这记重锤让我清醒地意识到：我一直以为自己在「使用」工具，实际上是在「依赖」系统。而依赖的代价，往往只有在失去时才会显现。
Cloudflare 常被网友戏称为「赛博菩萨」，对个人用户和初创公司极其友好。这次宕机影响了全球约 20% 的网站，包括 𝕏、ChatGPT、Claude、McDonald's 等巨头。这个数字本身就是一种警示：一家公司的失效就能让全球五分之一的互联网瘫痪。
为什么它能获得如此大的市场份额？因为好用、免费、对小用户友善。这种友善触发了正反馈循环：用户越多 → 边际成本越低 → 免费服务越好 → 更多用户涌入。最终，替代方案因缺乏竞争力而消失，单点故障成为系统的必然属性。
这是善意铺就的陷阱。
这里存在着一种极不公平的「风险不对称」。Cloudflare 的商业模式依赖规模效应，它集中了收益；而当宕机发生时，虽然 Cloudflare 会面临公关危机，但真正承担不可挽回损失（交易中断、信誉受损）的，是那 750 万个依赖它的网站。提供基础设施的一方集中了权力，使用基础设施的一方却分散了全部的生存风险。
那么，为什么我们会对此趋之若鹜？
剥开技术便利的外衣，我看到的是人类对确定性的深层渴望。我把所有服务放在 Cloudflare，不是因为我不懂分散风险，而是因为集中管理带来的「可控感」。一个控制面板，所有配置清晰明确，这符合大脑对秩序的偏好。选择 Tana 亦是如此，我们迷恋那种「所有笔记、完美连接」的幻觉，以为这样就能控制知识、规划思考。
这种对确定性的执着，让我陷入了「银弹思维」：相信存在一种完美的工具或架构可以解决所有问题。这种信念导致我过度优化运行效率，却忽视了系统的适应能力；我花费大量时间打磨工具的锋利度，却忽略了系统的韧性。
Cloudflare 的宕机和 Tana 的崩溃是两记警钟，它们告诉我：我追求的不是真正的稳定，而是「对稳定的感觉」。我要的不是系统永不失效，而是平时看起来一切都在控制之中。但控制，本质上就是一种幻觉。
从斯多葛哲学的角度看，我需要重新划定控制的边界。我无法控制 Cloudflare 是否宕机，无法控制 Tana 是否出 Bug，但我可以控制自己如何看待失效，以及如何为失效做准备。这不是要建立某种完美的备份系统（那又是另一种对确定性的妄念），而是要从根本上接受「失效是常态」。
从佛教的视角看，这是对无常的直接体证。系统会崩溃，工具会消失，服务会终止。这不是异常，而是缘起性空的本质。我们对永恒稳定性的期待，本身就是痛苦的来源。
而从批判理论的角度，我需要时刻警惕技术承诺的乌托邦。当一个工具声称能提供完美的一站式解决方案时，我必须追问：谁在从这种集中化中获益？由于便利，我要让渡多少自主权？
这些反思并非为了让我因噎废食，放弃使用 Cloudflare 或 Tana。它们依然是强大的工具。关键的转变在于态度：从追求绝对控制，转向培养适应能力。
不是建立「永不失效」的系统，而是建立「快速恢复」的心智。不是消除所有依赖，而是清醒地看见依赖。
现在，Cloudflare 已经恢复，Tana 已经修复，沙漏又开始流动。但下一次堵塞一定会来。那时，决定我如何应对的，不是我建立了多么完美的系统，而是我是否准备好与脆弱性共存。
📰 Curations
From decentralized utopia to internet oligopoly
https://xpert.digital/en/von-der-dezentralen-utopie-zum-internet-oligopol/
这篇文章的标题本身就是一句极佳的判词。作者犀利地指出，Cloudflare 的宕机并非单纯的技术故障，而是互联网架构「再封建化」的症状。互联网最初的设计愿景是去中心化的（为了在核打击下幸存），但资本的效率逻辑将其重塑为了高度中心化的寡头垄断。
我们常说「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」，但现实是，所有的篮子制造商都把生产线外包给了同一家工厂。这篇文章的盲点在于，它虽然批判了寡头，却未触及更深层的悖论：用户并非不知道中心化的风险，而是除了「便利的暴政」，我们似乎已别无选择。
The Illusion of Control: How Knowledge and Expertise Misclassify Uncertainty as Risk
https://www.mdpi.com/2227-9091/13/10/188
这篇论文提供了一个极佳的认知科学视角。它论证了「专业知识」和「复杂的工具」反而会加强一种认知偏差：控制幻觉（Illusion of Control）。我们倾向于认为，只要拥有了足够的数据和足够复杂的仪表盘，就能将不可预测的「不确定性（Uncertainty）」转化为可计算的「风险（Risk）」。
Five basic principles of digital resilience
大多数安全建议都试图教你如何建造一座攻不破的堡垒，而这份指南教你如何在其必然被攻破时幸存。特别是「原则 5：为事故做准备」，强调了备份测试的重要性。这与斯多葛学派的「预演不幸（Premeditatio Malorum）」不谋而合。通过预演最坏的情况，我们不仅获得了技术上的恢复能力，更获得了心理上的免疫力。
Designing digital resilience in the agentic AI era
这篇文章完美展示了「技术解决主义（Technological Solutionism）」的陷阱。为了解决 AI 代理带来的不确定性，方案竟然是引入一个更复杂、更中心化的数据架构。这就像是为了防止巴别塔倒塌，而试图在塔外再包一层更重的脚手架。这种对「统一架构」的迷恋，恰恰是制造单点故障（Single Point of Failure）的思维源头。
Digital Resilience: A Conceptual Framework for Information Systems Research
https://aisel.aisnet.org/jais/vol24/iss5/11/
这篇发表在 JAIS 上的论文试图为「数字韧性」建立一个严谨的概念框架。作者将其定义为组织从 “exogenous shocks” 中恢复的能力。区别于传统的抵抗变化的能力（稳健性），「韧性」强调的是在冲击后恢复、适应并演化的动态能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