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.11.08 第十九期

诸位菩萨,展信佳。

今天是农历壬寅年十月十五日,下元节。

民国之前,下元节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民间传统节日,民国之后就渐渐不那么受重视了。但在一些传统留存较为浓厚的地区,如闽南、潮汕、广府、客家,下元节的很多习俗依然被相对完整的保留。

因为下元节是祭祖的节日之一,本期通讯的关键词便是「死别」。

「天官赐福,地官赦罪,水官解厄。」这句话来自我国的本土宗教——道教。

道教在发展的过程中对散落在我国各地的习俗兼收并蓄,形成了三官三元的系统,并不断融入进传统节庆文化中。

天官所对应的是正月十五,上元节;地官所对应的是七月十五,中元节;水官所对应的是十月十五,下元节。

上元(正月十五)的节庆习俗起源于汉武帝的泰一祭祀

中元(七月十五)的节庆习俗起源于秦末汉初,《史记·滑稽列传·淳于髡》中已有记载:

者臣从东方来,见道旁有禳田者,操一豚蹄,酒一盂而祝曰:瓯窭满篝污邪满车五谷蕃熟,穰满家令之斋田头殆即占禳田之佁欤。

下元的节庆习俗起源稍晚,目前并没有确切的记载和研究,只能大致推断是不早于中唐,而兴盛于宋代,南宋吴自牧的《梦梁录》中记载了下元节的习俗:

(十月)十五日,水官解厄之日,宫观士庶,设斋建醮,或解厄,或荐亡。

我国古代,月圆日祭月是非常非常古老的习俗。

正月十五,是每年第一个月圆日;七月十五,是丰收时节的月圆日;十月十五,则是丰收后的月圆日。古老的农耕文明时期,先民们受限于当时的科学技术,只能在这些特殊的日子里,祈求上苍和祖先能庇佑家国五谷丰登、风调雨顺。这是一种朴素情感的表达,也是最原始的情感依托。

我读过的苏轼手札中,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封《与径山维琳》:

某岭海万里不死,而归宿田里,遂有不起之忧,岂非命也夫。然死生亦细故尔,无足道者。惟为佛为法为众生自重。

苏轼写这封手札时已在常州,好不容易从岭南归来却身染沉疴,半月后便与世长辞。

实际上,苏轼写这封手札时,维琳和尚此时就在常州照顾,直到他去世后才离开。维琳和尚从苏轼任杭州通判时被请到径山寺的主持算起,两人的友谊长达三十载,仅以当时的交通和通信情况而言,实属不易了,更何况苏轼的后半生几乎都是戴罪之身。

《东坡纪年录》中苏轼弥留之际与维琳和尚的对话被完整记录:

(维)琳扣耳大声云:「端明,宜勿忘西方。」

(东坡):「西方不无,但个里着力不得。」

(钱)世雄云:「固先生平时履践至此,更须着力。」

(东坡)曰:「着力即差。」

语罢即逝。

按照现在的公历纪年法计算,苏轼去世时并不是六十六岁,实际上还有半年才满六十四。从乌台诗案之后,他虽然有过短暂的高官厚禄,但更长的是挨整。刚刚北还就要病死,恐怕他自然不会毫无留恋。

然而苏轼毕竟是苏轼,他明白人不过是「蜉蝣于天地,沧海之一粟」,没有谁可以对抗自然法则,所以也就平静地接受死亡到来。无法逃过死,却死的不失风度。

今年的春分日,爷爷永远的离开了我。而我受限于疫情,直到现在都无法回家在爷爷的坟前磕一个头,上一炷香。

小时候第一次听弘一大师的《送别》就是和爷爷在一起,「长亭外,古道边」从他那个老旧的收音机中传出。那个时候,还不懂到底什么才是送别,什么才是永诀。

后来再大一点,和父母一起看了电影《城南旧事》,「今宵别梦寒」的调子出来时,我一下子懂了原来那就是死别。

爷爷火化那天,我出差在外,忙完工作后我将一个人关在房间里,反反复复听着《送别》,面对着家的方向伫立着,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(⚠️抽烟有害健康!)。

作为佛教徒,我自然是相信还有来世。爷爷火化后,父母分别打来电话,父亲说爷爷离去的很平静;母亲说追悼会上去了很多很多人,有不少人都曾接受过爷爷的帮助。父母的话,让我更加坚定了爷爷已经往生极乐的信念。

截至今天,爷爷已经离去了 233 天,而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他。这一度让我非常伤感。

我们从成为受精卵的那一刻起,就开始面对死别。或许,随时与万事万物告别,才是对待死别应有的认知吧。

写到这里,我突然想起了圣严长老的临终偈:

无事忙中老,空里有哭笑。本来没有我,生死皆可抛。

长老圆寂后,法鼓山举办了《无尽的身教——圣严法师的最后一堂课》追思座谈会,2018年又上映了《本来面目》纪录片,之中都有对生命教育,对死别深刻的诠释。

《左传》有云「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。」对于个人而言,又何尝不是呢?

自古以来,中国人就非常重视亲身参与祭祀活动。《论语·八肴》有「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」的说法,孔子也曾说「吾不与祭,如不祭。」

慎终追远的传统文化从先秦传承至今,其内核也早已超脱出单纯的祭祀行为本身,被古往今来的人们赋予了更多的文化内涵和情感意义。

更何况,大家在祭祀时,名为谈死,实为谈生

面对亲人从这个世界上永久离去,我们所能够做的有多少呢?

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,或许 AI、VR 等技术手段,可以帮助我们「复原」亲人,以解我们的哀思吧。

不过,目前这个技术与现实社会之间依然横亘着伦理难题,有待人类的进一步解答。

END